如今,在加拿大的林业、油砂、建筑等行业中,服用阿片类止痛药度日的蓝领工人数量与日俱增。
其中有许多毒瘾患者因此被孤立,最终孤独一人垂垂死去。不断上演的类似悲剧,为整个加拿大社会敲响了警钟。人们开始反思,开始审视这些伤痛背后的真实原因。
加拿大蓝领工人堕入深渊
Sam Stahnke是一名电工,他每月在阿尔伯塔省的油砂地里工作三周,每年大约能挣15万加元。
丰厚的收入,让他在家乡温哥华岛坎贝尔河以北买了一栋大房子,生活相当惬意。
Sam Stahnke在卑诗省坎贝尔河畔
而他与致瘾类药物的接触始于一次工伤。一开始,他非常享受药物所带来的的快感,但接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从一个毒贩那里购买了5万颗药片,并把药片装进大号的维生素瓶中,带上了去阿尔伯塔省的飞机。
其中一部分药品被他出售获利,而剩下的药片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被消耗殆尽。于是,Sam Stahnke继续购买更多的药片,甚至用一些不可描述的方式将药片注射进自己的身体。
再然后,他开始追逐更强烈的快感——海洛因,他每隔几天就需吸食一次,每次大约花费300加元。他无知地相信,凭自己在阿尔伯塔省挣的15万年薪,完全可以负担起这种花销。毒瘾上身期间,他仍在继续工作,且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家人、同事,当然也包括他的老板。
危机持续在加拿大蔓延开来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场由阿片类药物所引发的危机曾一度席卷全加拿大,对工人阶级造成严重影响。
经加拿大卑诗省尸检中心调查发现,大多数死于非法药物摄入过量的人都住在私人住宅里,而且都曾独自使用药物,其中81%为男性。除此之外,在有工作的人士中,有55%从事的是运输或贸易行业。
今年6月,安大略省发布的一项研究表面,在可以确定其职业的死者中,有三分之一来自建筑行业。而在阿尔伯塔省,2017年滥药死的人士中有77%为男性。同时在可以确定其职业的死者中有53%从事贸易、运输和设备操作行业,另有8%从事自然资源和农业工作。
多年来,有关部门虽已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然而,政府、企业和工会还迟迟未采取行动。多伦多工作与健康研究所的专家Andrea Furlan就指出,这(吸毒群体)是一个被忽略的群体。
当大家被问及“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因阿片类药物过量而死”时?我相信不会有人会认为是一位中年男性,一周勤勤恳恳工作五天,回到家非常劳累,然后一个人死在家中。
这群人从事着各种各样的工作。他们是卡车司机、伐木工、建筑工人或渔民。他们中有些人就如Stahnke一样,在受伤后迷上了止痛药;有些人选择借助毒品来排解工作时所面临的无聊和孤独;还有一些人在营地工作时恪守职责,但在回家后或聚会时就会过量吸食,而他们对药物的耐受性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弱。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选择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半分。严格遵从工人的守则,永不承认自己的弱点。而这更将他们推向极为危险的边缘,毕竟你因药物过量而昏倒在路边的话,获救的可能性更高。
坎贝尔河,加拿大吸毒情况的缩影
而现在,让我们以卑诗省坎贝尔河为缩影,来了解这其中的部分真相。
这座拥有37,000人口的城市坐落在卑诗省Discovery Passage的南端。英国船长George Vancouver曾在18世纪90年代绘制了当地水域图,记录自己在航行途中与当地村民进行贸易的过程。
一个世纪后,越来越多的人们来到这个美丽而蜿蜒的地区伐木、开矿、捕鱼……以上艰苦而又危险的劳作往往伴随着高风险与高代价。于是乎,其中一些人开始求助于酒精和毒品,以获得片刻慰藉。
坎贝尔河的伐木工人塑像。木材,渔业和运输仍然是当地的经济支柱。
当地历史学家Jeanette Taylor在《River City》一书中写道,一位传教士曾于1904年来到此地,感叹道,周日唯一的声音就是 “从酒馆里传来的一种压抑的吼声,以及大约50到100名躺在草地上喝得酩酊大醉的伐木工,偶尔发出的呻吟声。”
1917年,在坎贝尔河以东的杰维斯湾,一队伐木工人站在树干上。
Taylor写道,在20世纪50年代末,这个城市的海洛因成瘾率是该省最高的。在70年代和80年代可卡因出现了,然后在90年代又迎来了一波海洛因高潮,造成很多人士吸毒过量。21世纪初,霹雳可卡因又成为了主流。而现在,芬太尼在全球流行。此外,价格低廉的冰毒也回到了大家的视野中。
北岛卫生区(包括坎贝尔河)是卑诗省药物过量死亡率最高的地区。2017年,当地有38人死亡,其中有20人来自坎贝尔河。2018年,有29人死亡,其中13人来自坎贝尔河。而早在2014年,该地区仅仅只有4人死亡。
坎贝尔河号称“世界鲑鱼之都”
从很多方面来看,这座城市正经历蓬勃发展。大量退休人员蜂拥到温哥华岛养老,当地房价一直飙升。垂钓者们慕名来到这个“世界鲑鱼之都”捕捞国王三文鱼。游客们来这里观看海狮、座头鲸和虎鲸。饕客们也可以在市中心享受各式各样的美食。
然后,毒品泛滥的迹象却并不难发现:公共卫生间里的黄色针管箱,森林小径上吸毒的年轻人,市中心人行道上吸食毒品后迷醉的人。一名急诊室的医生说,他们这里有许多护士选择辞职,因为她们已经受够了应付这么多混乱的、有精神疾病的和吸毒的病人。
加拿大瘾君子至诊所接受治疗。图源:Google
当地皇家骑警的Dave Johnson说,这这类事情经常发生。他的工作之一就是接听这些药物过量患者的来电。两年前,当他被派往坎贝尔河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仅被召到市中心阴暗的停车场,还多次被召到整洁、安静的街道上,那里和他自己住的街道无疑。
某一起案例中,死者是一名建筑行业的工人,他在婚姻破裂后搬去与父母同住。直到他去世,他的父母才知道他吸毒。Johnson说:“当我们收到越来越多中年男性突然死亡的报告时,这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你会发现这些人其实有房有车有工作,过着看似正常的生活。”
加拿大街角的一名瘾君子。图源:Google
在坎贝尔河的滥药预防站(overdose-prevention site),出入着许多工人:伐木工、渔场工人、拖船船员等。他们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环境吸毒,或领取无菌针头和其他设备。有些人拿到了东西,就直接回去工作了。
当地的清醒中心(sobering centre)也能看见大量蓝领工人。最近的一个晚上,有记者拍到一个中年伐木工走了进来,他曾被一棵倒下的圆木压伤肋骨和脊椎。而在医生勒令他停止服用止痛药后,已经成瘾的他不得不走向了街头毒品商贩。他说他每天要吃40-60片非法药物。该中心的负责人Kevin James注意到,他经常独坐在椅子上,十分沮丧地哭泣。
温哥华岛心理健康协会的协调员Kevin James在坎贝尔河经营着清醒中心。
Keri-Anne Jerome以前也是一名瘾君子。而现在,她积极地与社区行动小组合作,旨在调查坎贝尔河毒品问题的根源。在今年年初发布的一份报告中,描绘出了这些人的肖像:“白人男性,从事贸易行业,过着体面的生活,喜欢在家中秘密地吸食毒品。你并不能经常看到他们吸毒,并且他们通常是普罗大众认为与阿片类药物泛滥毫无关联的人。”
与此同时,卑诗省坎贝尔河也并非个例。加拿大政府官网的最新数据显示,2016年1月至2018年9月,全国有10,300人死于滥药,其中75%为男性,形势异常严峻。
加拿大部分城市的街角经常能看见针头
加拿大瘾君子遍地的背后原因
据了解,加拿大特殊行业的高受伤率可能是成因之一。加拿大统计局使用2003年的数据进行的一项研究表明,在运输、贸易和设备操作行业中,工伤事故发生比例高达9%,较从事轻松项目的工人高出4倍风险。
卑诗省尸检中心发现,在其研究的滥药死亡人士中,高达45%的人曾在去世前一年,因身体疼痛而寻求帮助。
而在滥药危机爆发之前,医生们经常向受伤的工人分发大量止痛药。直至2017年,相关规定的调整才促使医生们减少止痛药的剂量。所以当工人们无法获得足够药物时,就有许多人选择铤而走险、走上街头,这让他们随时面临服用“非法药物过量”的风险。
卑诗省弗雷泽卫生局(Fraser Health Authority)在古城公园,在温哥华西部地区,70%的药物过量致死发生在私人住宅中,85%的死者是男性。其中三分之一人士曾在建筑行业工作。目前卑诗省,约有20万名建筑工人。其中90%是男性,或许他们在面临疼痛或精神困扰时,不会选择去寻求专业帮助,而是借助毒品来排解。
资料来源:卑诗省尸检中心
目前,加拿大一些省份的平均预期寿命正在下降,尤其是男性:2016年至2017年,卑诗省男性的预期寿命下降了0.28岁,而女性的预期寿命下降了0.05岁。
就当前形势而言,正值工作年龄的男性因药物过量致死的可能性最高。尸检中心发现,在2016年和2017年研究的死亡案例中,年龄在30到39岁之间的死者中有193名是男性;而女性只有40名。
然而,现在坎贝尔河当地的工作机也正日益减少。Elk Falls纸浆厂和造纸厂于2010年关闭,许多矿山也关闭了。大规模的林业罢工使工人们失业数月。其中,许多人前往北卑诗省和阿尔伯塔省寻找工作。有些甚至去到了西北地区的钻石矿或多米尼加共和国的金矿工作。这使得他们很难得到持续的医疗服务,或坚持戒毒康复计划。
坎贝尔河John Hart发电站矗立着一座废弃的调压塔。当地纸浆厂、造纸厂和矿山的关闭,给该地区的经济蒙上了阴影。
以上因素会给他们的个人生活造成压力,引发抑郁或焦虑,从而导致他们继续吸毒。
此外,工人的守则使他们很难在一开始寻求咨询。当地一名帮助治疗毒瘾的医生Erika Kellerhals解释说,对于这些蓝领工人而言,他们很难主动开口说, “你知道吗?我很痛苦。我有毒品的问题,我也有酗酒的问题。”
Stahnke就是她的病人。据他说,多年来,由于羞愧和担心被解雇,使他一直没有寻求帮助。身为教师和公务员的儿子,他无面对自己成了瘾君子的事实。他说“像我这样来自普通家庭的人,绝不能出现在美沙酮诊所(为吸毒者提供美沙酮治疗)”。
Erika Kellerhals医生在北岛医疗诊所工作之一便是治疗毒瘾。
如何帮助他们?
WorkSafeBC报告称,从2015年到2018年,开高剂量阿片类处方药物的工人数量减少了一半。但这远远不够。毒品成瘾专家Colleen Salter认为,直到这些蓝领工人相信,他们不会因为坦白自己的毒品问题而受到惩罚之前,他们是不会主动寻求帮助的。如果你认为自己可能会因此遭到解雇,你将会竭尽所能地将隐藏这一切。
为了传达这一信息,她去到了坎贝尔河地区的资源公司做了关于成瘾和如何获得帮助的演讲。当地的的林业公司Strategic Natural Resource Consultants,积极响应了她的发言。
公司官方发言人Jake Bapty也重申,让这些人们在不担心会丢掉工作的情况下积极寻求治疗,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加拿大当局承认,目前他们没有掌握相关问题范围所需的数据和信息。例如,加拿大当局不知道有多少蓝领工人在工作中过量服用阿片类药物,这些工人因阿片类药物问题而缺勤了多少小时,也不知道有多少雇主报告说他们的工人服用了阿片类药物。
与之相反的是, Alexander Cheung,一名纳奈莫市早餐计划项目的志愿者,开始对阿片类药物危机提出疑问并展开调查。他了解到大多数药物过量的受害者都有工作。而作为一名经济学专业的学生,他想知道这么多工人过早死亡给加拿大经济带来了怎样的损失。
他查阅了加拿大的平均退休年龄和死者死亡时的平均年龄(42岁),然后将这些数据输入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开发的研究模型中,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自2016年以来,劳动生产率损失了47.3亿加元。
相关的数据与资源都非常难获得,而这些工人后续治疗和工作也难以持续。当被问及她是否有足够的资源来应对阿片类药物危机时,北温哥华岛的医疗卫生官员Charmaine Enns十分沮丧地摇着头,重复道“没有”。
如此数量众多的人在无声无息地独自使用毒品,确实十分棘手。当你不知道这些人具体是谁时,Enns说:你该如何回应?你能做些什么?”
Stahnke说,巴西柔术帮助他戒掉了毒瘾。
不过,故事总有向好的一面。几年前,Stahnke突然崩溃。当他弄洒了一袋价值$1500的海洛因,并把它从脏兮兮的地板上扫下来继续吸食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寻求帮助了。
他把吸毒的事情告诉了父母,父母十分震惊。同时,他还告诉了自己的家庭医生。在承认自己吸毒后,Stahnke情绪不断起伏。他试图断然戒掉毒品,但就像很多人一样,他又再次复发了,然后又开始吸毒……
最终,他找到了Kellerhals医生。她开始让他服用一种名为suboxone的替代阿片类药物,这种药物可以在不产生快感的情况下减少对药物的渴望。
那次治疗已经是三年前了,Stahnke说从那以后他一直很好。他每天早上服用两粒suboxone,让它们在舌头下溶解。
他现年35岁,依旧在阿尔伯塔省北部工作,依旧可以挣很多钱——足够让他买一辆崭新的高配黑皮卡。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真实故事,来鼓励那些和他处境相同的人,勇敢摆脱这一切。
虽然,Stahnke的老板仍对这个故事一无所知。但加拿大遍地的瘾君子,的确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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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Jeanette
责任编辑:马家辉
出品:北美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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