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像是难民一样哄抢食物。好比一个生梨，可以分半个班级，每小我分很薄的一小块。餐食的收费尺度是 10 元一顿，根本见不到肉，一碗米饭上盖两块土豆片和白菜叶，命运好的话会有一小块木耳。而园方浮现给家长的菜谱是有荤有素，天天不重样。
口述刘清微
采访卫诗婕
编纂楚明
两年前，我在一家报纸实习时，进北京 4 家幼儿园 " 卧底 " 当过幼师。其中有 " 黑幼儿园 " 和收费较贵的私立园，也有公立一类园，前后加起来 1 个多月。
我看到了幼儿园的良多内幕。不外，当我成为幼师后，短短几天里，就做了自己开初出格反感的工作——不经意间推搡了孩子；也被家长投诉过，委屈得失踪眼泪。
那段时刻，支撑我的独一动力，是我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出离那儿那里。
2015 年 9 月，21 岁的我进了海淀一处没有在教委存案的私立幼儿园，也就是 " 黑幼儿园 "，以下简称 A 园。
A 园的膏火是每月 1780 元，是这一带最便宜的私立园了。
面试时，我用了一个假名，而对方也没有请求看我的身份证。当我说出学历是 " 高中 " 时，面试者露出知足的脸色——在那儿那里，这已是很高的学历了。她尽不润饰藻饰孔殷的脸色，对我说：" 那你快来上班吧，明天就来！"
没有健康证，也没有测验与培训，我就这样被录用了。
第二天一早，刚报到的我就被教训了—— " 你不能梳马尾，要盘头或者是披发，怎么成熟怎么来。" 园长还说，这样做是 " 要让家长产生信任感 "。这样一来，1996 年身世的教员会被家长误认为同龄人。
教员天天早上被请求排成两排站在门口，夹道接待小伴侣和家长。个个身穿米黄色的制服，笑容满面，" 早上好！xx 爸爸早上好！" 的声音此起彼伏。
后来我才知道，所有的劲儿都用在早上了。
我被带到一个中班做配班教员。一个班有两个教员：主班和配班，分辨负责授课和协助打点。我的使命，是除了授课之外的一切杂事。这家幼儿园坐落于一个商业写字楼里，屋内敞亮，地上展的是瓷砖和地板，摆满色彩鲜艳的小桌椅。园方购置了良多教材：健康课、国学课等等。
但现实上，A 园的硬件不达标。相干部门颁布的《幼儿园工作规程》请求，幼儿户外运动天天不得少于 2 小时。是以，正规幼儿园必需拥有足够面积的运动空间，凡是没有的，是不能经由过程教委审批的。而 A 园的 " 运动空间 "，是小区与写字楼之间共用的泊车场区域——孩子运动时，车辆在一旁开来开往。出于平安和打点利便的考虑，这里的教员会找各类砌词不带孩子出操。
园里有一个很胖的主班教员，属于园长口中 " 能压住孩子 " 的那一类。她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嗓门大到能把我这个大人震住。
私立幼儿园的一个特点是，孩子们出格闹，完整没有秩序。课是别指看能凹凸往。孩子们会尖叫，又尖又细又响的那种。
记载片《幼儿园》剧照
工作没几天后，我就耳叫了。
孩子们没法安恬静默坐着。有的会在后面自己玩起来，有的趴在桌子底下，还有的满教室乱跑。
胖教员有一个习惯动作：孩子没秩序时，她会揪着孩子一把拽到自己跟前儿，再往外一搡。我出格羞愧的是，这个初步让我十分反感的动作，后来自己也在不经意间做过。
带一个小班时，两个孩子处处跑，还会四处撞，我怕园长说我，嗓子喊得已经无法发作声音了，我也拽着一个孩子然后搡了一下。那一刻，我出格难熬，自认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但做出那样的行为，都感应不是我了。
我感应自己挺好笑的，才来一两天，就初步拽孩子了。但没措施，我根柢独霸不住自己了。
那些天，太烦了。我总会发呆和走神。可是，连 30 秒都没措施放空，因为园长总喊我，刘教员你愣什么呢！
那是一种精疲力尽的感应。
放饭时辰的场景，你是无法想象的。
孩子们像是难民一样哄抢食物。好比一个生梨，可以分半个班级，每小我分很薄的一小块。
A 园餐食的收费尺度是 10 元一顿，根本见不到肉，一碗米饭上盖两块土豆片和白菜叶，命运好的话会有一小块木耳。而园方浮现给家长的菜谱是有荤有素，天天不重样。
教员经常会给孩子盛点白饭，拌些肉汤。肉汤很腻，我尝了都想吐。可一些孩子依然风卷残云，叫着 " 教员我还要 "。
天天，教员城市分发一些零食，从包装和味道上能分辨出，尽对是父母不让买的那种。零食用于嘉奖一些浮现好的孩子，或是为了让闹腾的孩子恬静下来。孩子就跟见了宝物似的。
在 A 园，所有一切都得靠抢，玩具也不破例。那儿那里的玩具出格脏，发黑，从来不用毒。可一个班就一小筐，良多孩子会为了抢玩具而打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家 " 黑幼儿园 " 省略了家长看不到的一切工夫。
A 园将床单被褥收在一个没有窗的暗间里，教员会直接踩在上面。有的孩子吐在床垫上，教员就拿水冲一冲，也不清洗，然后就天然阴干，上面仍是有味儿。
两个班五六十个孩子，就俩茅厕，仍是蹲坑。几个小孩不分男女围着一个坑尿尿。几个痰盂，男女共用坐着拉屎，教员也在那儿那里解决。味道出格骚，因为孩子会尿出来。
片子《看上往很美》中，天天早上，孩子们都必需 " 排排蹲拉屎屎 "，拉出屎来的小伴侣可以获得一朵小红花。
我在那儿都感应待不下往，感应出格心酸。想想那些家长，花了相当于公立幼儿园近两倍的钱，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他们中的良多人经济前提也不算差，孩子却遭了这样的罪。
这里教员的日子也欠好过。她们薪资很低，就拿 A 园来说，教员大部门从河北一所私立中专结业。快结业的时辰，东北的女老板就往黉舍招人。一个月 2000 元，但等闲有各类罚款：孩子磕了碰了，家长找来投诉，教员要罚款；孩子 " 流失踪了 " ——上了一学期之后不再在这里上了，带他的教员就要被罚 500 元。
园方包吃住，但食宿前提很是艰辛。来到教师宿舍时，我震动了。在一个小区 1 楼开墙打洞后的大开间里，住着 30 多小我，没有窗户，灯光暗淡。天天早上 6 点，教员们就得起床，排队共用唯一一个茅厕。过道和房间的间隙中，晒满了***和毛巾。
接下来，我又到一所收费更贵的私立园（以下简称 B 园）卧底，那儿那里的宿舍前提好了良多。
依然不用身份证和健康证，我再次上岗了，工资也是 2000 元。
在这里，教员们根本不敢冲孩子发性格。对比 A 园，孩子有些庄严。
但这里的家长也是最 " 作 " 的，他们都是从外埠到北京来奋斗的，有了必定的经济实力，对教员的立场也斗劲强硬。
我唯一一次被投诉，就是在 B 园。
一次课堂上，孩子们很闹，我镇不住，嗓门越来越大。一个坐在第一排很乖的女孩子一向在看书，不竭地叫着 " 教员，要背书 "。我那时可能在吼全班，顺便冲她吼了一句：" 待会儿再背！" 可能吓着她了。
片子《看上往很美》剧照
下学后，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学三年级学生跑来，出格横地问我 " 你是刘教员吗？" 我回了一句 " 我是 "，女孩回身跑了。事后我猜，那是小女孩的姐姐，她的家长后来投诉到了园长那儿那里。
我就不竭报歉。那时我眼泪都下来了，特委屈，心想：我来这里卧底，还被告家长了。回往后，其他教员一路安慰我，" 这都是常有的事儿，没啥，习惯就好了 "。
经由那一段，我有点懂得那些教员，她们真的太累了。我就干了那么些天，抱孩子抱得腰都直不起来。孩子哭，院长就会说，" 你把他抱起来啊 "。我没生过孩子，手上没劲儿，单手抱不起来，只能凭着腰利巴孩子托起来，挂在身上。
其他年青的女教员也一样。有人腿上还涌现静脉曲张，尤其膝盖后面的阿谁窝，出格疼。
我印象很深的是一群来幼儿园实习的年青女孩。她们分辨来自河南和东北区域的中专，因为是实习，每月 2000 元的薪水只能领到 500 元，剩下的拨给黉舍了。500 块钱的薪水还得平摊宿舍的水电网费。园方天天尽管一顿午饭，园长负责盛肉，每人只给一勺。一些姑娘为了省钱，早饭吃孩子余下的主食，晚上经常不吃饭。
来北京半年，她们没有出往玩过。放假时，几个女孩老是窝在宿舍里玩手机，日子两点一线。
她们的工作和保姆没有太多分歧，但立场对比 A 园的教员要温柔良多，显著感应是迁就和处事着孩子，但谈不上能教训孩子。
我也碰着过一个出格负责任的教员，是一个 1992 年身世的河北女孩。她出格长进，自考了园长证，快乐喜爱英语。和其他人的苍茫分歧，她教孩子出格有热情，课程也有自己的设计。我一共走了 4 家幼儿园，就碰着一个她那样的。
卧底的最后一站，是一家公立一类园。那是大部门家长心目中最好的选择。不外，没有健康证、幼师天资的我依然轻松进进其中成为一名保育员。
这里情况卫生、物质丰硕，教师正视规范，孩子则浮现出一种截然分歧的秩序感。
孩子都和小绵羊一样，特恬静，守端方，没有人闹，因为教员气场出格强。不像那些中专结业的年青姑娘，她们大多是北京郊区的当地女孩，有些仍是结业于一类本科大学，有幼师的天资，还有教员的威严。
在良多教员的眼中，公立幼儿园教师的身份长短常体面的。我的配班教员，公公婆婆是银行高管，自己是北交大结业的，拥有初中教师资格证。她选择来这儿工作，是图轻松，不用动脑，未来自己的孩子也能来这儿上幼儿园。
公立园的教员分歧于私立园，完整不用干体力活。体力活由我这样的保育员一手包揽。这里真的累逝世人不偿命。天天早上，保育员得把小孩的毛巾洗了，水杯接好水，还得盛饭端饭喂饭以及墩地。有一个孩子一天吐五六回，都是我墩。
小云是和我关系最好的保育员。她是北京石景山女孩，幼师专业结业。1995 年身世的她天天早上 5 点多起床，由父亲开车将她从石景山送到二环。" 家人都认为我的工作很轻松，我都懒得和他们说，太累了。" 她最等候的是怀孕的教员休产假，她就有机会转成倒班的带班教员，能够轻松一些。
公立园的教员具有很强的专业性和权势巨子感，也是以博得家长更多的尊重，不像私立园的教员被家长当成打工的。家长都凑趣教员，都是 " 多赐顾帮衬我家孩子呀 "，根本不成能对教员颐指气使。
我说的也许不能代表周全，但在这所公立园中见到的教员，性格都很大。教员更多地经由过程高声呵斥和冷暴力来成立权势巨子。
对比私立园的孩子，这里的孩子显得没有那么自由快活，大多养成了精采的习惯和自理能力，脸上常有战战兢兢的脸色。我能够感应到，班里的空气是严重的。孩子怕教员，不敢和教员有眼神交换，讲话声音都出格小。
就拿我的教员来说，她怀孕了，性格相对可能更差些。有一回，她理睬一个孩子，对方可能在做手工没留心，连叫三声后，她一会儿就火了，吼道：" 你怎么不理我啊？！" 把那小孩一会儿吓哭了。
当然，什么都不是尽对的，老是有好教员的。
有过这段卧底履历后，我都不敢想生孩子的工作，怕了。假如未来我有孩子，会舍不得他往幼儿园。有的私立园，孩子当然自由欢快，但很脏，显得没有庄严。而往公立的，孩子那么小就得严重兮兮地做人。
暗访竣事后，我和另一个记者来到 A 园门口，想问问家长对 A 园的情况是否知情。
" 我们能怎么办呢，" 一个年青的汉子露出无奈的脸色，" 也没有此外幼儿园可以上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卫生差点。贵的也上不起。"
这是那些家长重复最多的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