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选登】人生最后一年,爸爸变成“孩子”

在我23岁的那年，

我爸忽然变成了“孩子”。

因为“脑萎缩”的原因，

他迅速地变老了，

或者说：爸爸是忽然变“小”了。





爸爸更多的时间会坐在轮椅上面。几副哑铃、一个拉力器、一辆单车、桌上的笔墨、满柜的书籍……这些陪了爸爸几十年的物件无声地躺在那里。爸爸会常常望向它们，然后移开眼睛，满目的茫然。

“爸，我是小虹。”每当这时，我就会走过去握住爸的手，就像我小时候他握我的手一样。我知道，爸爸再也没有力气去拿起他的那些心爱之物了，就像他在离休前上交了他心爱的手枪——交枪的那天，我看见爸爸偷偷地流了泪。但是，即使没有了它们，我爸还有我，他还有疼爱了二十几年的女儿！

最后的那一年，爸爸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我午休或者下班。那时候我刚刚有了自己的小家。我告诉自己：每天下班，我都要去看看爸爸；每天午休，我也要尽量找时间去看看他。因为我知道，我和我爸这辈子的缘分，可能要用天数来计量了。

每一次回家，远远就能看到爸爸探着头望着我回来的方向；妈妈坐在他旁边，一边对他扇着扇子，一边安慰他：“姑娘就快回来了，就快了……”如果我回来晚了，爸会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含着眼泪，但当我把一勺水果递到他嘴边时，爸爸就会乖乖地张开嘴巴，爸爸的笑让我心疼，却又好温暖啊。

我常常恍惚：我的爸爸竟然也会衰老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个常常被人误认为混血儿的英俊的爸爸、那个仪表考究、仪态挺拔的爸爸、那个熟读四书五经的博学的爸爸……去哪儿了？属于我爸爸的那些好时间啊，都去哪儿了？

有一天，一个在几十年前跟爸爸有很深嫌隙的叔叔得知了爸爸的现状，特意以“探病”的名义来我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爸爸，他冷言冷语地开始嘲讽；“呦！谁不知道当年的柳耀东多帅多有才华啊！你现在这是怎么了？这么帅的人也会站不起来吗？”当时我就坐在爸爸旁边。八成在这位叔叔的印象里，我始终是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吧！可是，这个一直被爸爸羽翼护佑着的女孩的身体里，早已有了一如我爸那般火热和骄傲的种子！我站了起来，直视着那位叔叔的眼睛；我挺直了脊背，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叔叔，大家都会有坐到轮椅上的那一天，你和我恐怕都不能幸免。我爸是幸运的，虽然他现在说不出话，但大家和你仍会记得我爸当年又帅又有才华的样子；但愿你坐到轮椅上的那天，大家也会把这样的赞美说给你听，而不是说你刻薄、冰冷和萎缩。门就在你的后面，不送了。”说完，我无视呆站在一旁的那位叔叔，而是重新坐回爸爸的身边。我握着爸爸的手说：“爸，你是我们的骄傲，一直都是。”那一刻，我看到爸爸灰涩的眼睛里有着亮亮的光彩，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

爸爸常常会在我喂他吃饭、帮他翻身时浮现出抱歉的神色。我知道他不忍心——不忍心让他一直宠爱着的女儿来照顾他。我明白，到了该跟爸爸做些回忆的时候了。

于是，每一天，我都会给爸讲一个当年的故事。

“爸，你记得吗？整个小学的5年，我带中饭的次数不到20次。因为有一次我吃完饭盒里的饭就吐了，从此你就不让我吃饭盒里的饭了。每天中午，你都从南岗回到动力给我送饭，或者接我回家吃妈做好的新饭。这样的接送，你一直做了5年。

“爸，你记得吗？老师说我劳动能力太差，你就去找老师谈话，建议她换成‘劳动观念有望提高’这样的措辞。你说不想给我贴标签，怕伤到我的自尊心。

“爸，你记得吗？你是个很少落泪的人，可我结婚那天你哭得说不出话来。我早就在心里决定了：现在有了新家、以后有了孩子，你和妈也是我最爱和最记挂的人。

“爸，你还记得吗？你用稿费带我去听音乐会、去‘老独一处’吃饺子。带我去看冰灯的那天你有点发烧，你坚持要带我去，你说我盼了那么久，不想让我失望……”

爸爸听着我讲他当年做过的事，像极了在我小时候，他给我讲故事的场景。只是，岁月在不知不觉间，让我们父女俩人互换了彼此照顾的位置。

爸说话越来越艰难，但是有几个词他一直都会努力说出来。比如：我问“爸，我是谁？”他会努力地说“小虹”；我说“爸，我想听你说三个字”，他会更加努力地说“老姑娘”（山东话“小女儿”的意思）。在我听来，这样的呼唤字字珠玑、声声如金，只因为它来自我垂垂老矣的父亲。

爸爸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年仿佛变成了孩子。只是，在他看着我做孩子的那些年里，我会说的话越来越长；而在爸爸的最后一年里，他能说出来的话，却越来越短。

那一年。只一年。

我爸只陪了我短短的24年。如今想起来，我却了无遗憾。我庆幸：爸爸领着我走出了我的童年，而我，则陪着爸爸走向了他的终年。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最希望的就是还有机会遇到我的爸爸妈妈，因为这份沉淀了的思念，我走得过华年，也走得过流年。

真的，我不怕暮年！因为在我的暮年里，我将会有更多更多的闲暇时间，去回忆我与我爸妈的那几十年。那无价的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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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黑龙江广播电视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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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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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审：老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