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娃》 8.梦幻的爸爸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渴望爸爸，开始过度关注王斌。我准备模仿白娘子报答许仙的方式，我悄悄许愿，来世我要嫁给王斌！）
这时，王澜被我们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径直走到王斌跟前，钻进了王斌怀里，坐在王斌大腿上。我惊奇极了，忍不住不时偷看这对父女。王斌对王澜说：“澜澜你是姐姐，等开学了，你要带着夕夕一起去上学哈。”“不行。”王澜眉头一皱，撅着嘴说。“哦？为什么不行？”王斌问。“夕夕是捡垃圾的。”王澜说。我的脸更烫了。“夕夕捡垃圾是当奶奶的小帮手，她以后跟你一样上学学到了知识，长大了会很有出息的。”王斌说。“还是不行。”王澜说。“你今天不听爸爸的话了？”王斌对王澜唬起了脸。王澜指着我身上的白裙子，说：“就是不行！因为她偷了我的裙子，让她脱下来还给我！”这裙子是王澜穿过的，我比她矮小很多，她白白胖胖，我面黄肌瘦，尽管我只比她小半岁，也能穿她替下来的衣服。白裙子不好洗，平常奶奶都不让我穿，今天，奶奶说徐姨爱干净，才特地让我穿了它。听到王澜让我现在就脱下裙子，我紧张得往后退缩。王斌将王澜推到沙发上，严厉地说：“坐好了！你今天太没礼貌了，裙子是你妈送给夕夕的，你乱说话，要给夕夕道歉！”王澜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夸张地哇哇大哭起来，徐姨赶紧过来抱走了她，并责怪王斌：“跟小孩子发什么脾气？”王斌不理徐姨，对王澜吼：“还哭！一会儿再收拾你！”奶奶尴尬极了，她想起我们来是干什么的，于是推了推我的肩膀，对我说：“夕夕，快给王站长跪下。”我赶紧跪了下去，王斌起身要拉我，奶奶按住我的肩膀，说：“王站长，你是我家大恩人，你要是不让夕夕跪，那我这个老太婆就要给你跪下了！”王斌说：“卢姨，有什么话你放心大胆地说，不能跪，我们不兴这个。”奶奶抹着眼泪说不出话来，依旧蹲在地上按着我的肩膀。王斌呼了一口气，也蹲了下来，他说：“卢姨，你放心，夕夕上学的事情绝对没有问题了。派出所找你办什么手续，你都配合办就可以了。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就找我。嗯，现在有什么困难吗？”奶奶难为情说不出口，只好看着我，说：“夕夕，你才到车站的时候，要是没有王站长，你可能就被冻死了！你的名字是王站长给你起的！你能上学也是因为王站长！王站长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比你亲生爸爸还要亲！夕夕啊，你长大后要是有出息，一定要报答王站长！要把王站长当成爸爸一样孝顺！”我很吃惊，因为，这是昨晚上奶奶给我讲完收养我的过程后，最后叮嘱我的话，想不到，背诵一般，她又讲了一遍！不过，这一次，不知为何，奶奶刚说出第一句，我就抽泣了起来。奶奶连忙又说：“不哭，不哭，我们应该高兴才对，我们是太高兴了才哭的，我们快回家，不能在王站长家里哭。”王斌说：“卢姨，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有一点你说得不对，夕夕最应该孝顺的人怎么能是我，我只是举手之劳，微不足道，她最应该孝顺的人是你啊，卢姨！咱们现在不说这些，不能让孩子有思想包袱。夕夕很懂事，长大了会有出息的！”从王斌家出来后，我一个人在楼下逗留了很久，王斌说过他要收拾王澜，但是，我没有听到从他家传出一句吵闹，也没有听到王澜哭！我不时弄出声响检查自己的听力，王斌家就在二楼，要是王澜哭了，我是能听到的。直到悠扬的钢琴曲从王斌家窗户传出，是王澜开始练琴了，我才知道，王斌并没有收拾王澜！王斌和徐蓉前后下楼上班去了。我回到家里，换下了白裙子，提着捡垃圾口袋开始我的工作。我捡垃圾的活动范围很小，一般就在车站和两百米以内的菜市，最远的探险旅程是走到五百米开外的沙柳一小，那是因为我想上学，才会壮起胆子走到那里。因此，我见识很小，能看到的亲子关系都是车站里的。车站里的男人基本都是驾驶员，对待孩子都很简单粗暴，孩子们在后院里打闹玩耍，只要看到爸爸回家了，都会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躲起来，要是躲晚了一步，就会被爸爸踹上一脚，爸爸边踹边问——作业做完没有，没做完还敢出来玩？我拖着口袋，像平常一样先往候车室走，与平常不同的是，脑海里反反复复重播着王澜钻进王斌怀里的镜头！到了候车室，我又发现，坐在椅子上的大人，也有抱着孩子的，有一个爸爸竟然抱着一个比我还高的女儿说说笑笑。这一切，我以前都不曾注意到！我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悻悻地离开了候车室，回到家，栽倒在床上，想起赵姨以前老是喜欢问我——想不想去找爸爸妈妈？想不想去找爸爸妈妈！昨晚上奶奶叫我不要怪爸爸妈妈，他们要是没有苦衷，也不会扔下我的。奶奶说，她把我捡回家后，才发现我的衣服下面，是满满的一背篓奶粉，我爸爸留了一背篓奶粉给我，是怕我饿死，所以爸爸还是爱我的。我突然很想去找我的爸爸。爸爸可能是个年轻农民，世界上有那么多农民，爸爸叫什么名字，上哪里去找？我把被子拉到头顶，揩着眼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个男人抱起了我，我听到他说，夕夕，爸爸接你来了。我睁开眼睛，金色的阳光顶在他的头上，我眨了眨眼睛，爸爸是王站长！我怎么也迈不出腿跟他走，急得满头大汗。我喘不过气，推开罩在头上的被子，醒了过来。一束阳光穿透玻璃瓦照着我的眼睛，五光十色的光束里飞舞着数不清的尘埃。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后悔醒了，我想再入梦里。睁眼眯眼间，太阳光束变幻着色彩和形状，炫丽又梦幻。
那天黄昏，我又在王斌家楼下转悠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听到王斌责骂王澜的声音。王澜欺负我，王斌说过要收拾她的，却没有收拾，我为王澜高兴！也为自己失落！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渴望爸爸，开始过度关注王斌。小孩最喜欢模仿，活动室整天播放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我以为真的有来世，因此产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我准备模仿白娘子报答许仙的方式，我悄悄许愿，来世我要嫁给王斌！我一直记得王斌表扬我懂事，长大了会有出息，这句话对我的作用很大！入学后，虽然我是班上最穷的孩子，虽然我比别人少了一只耳朵，少了爸爸妈妈，但是有了这句话的激励，我就能够刻苦学习，每学期期末考试，我都是全班第一名。入学后不久，王澜也成了我童年唯一的小伙伴，这跟王澜的外公徐沧海有着直接的关系。就在我入学前几天，徐沧海住到了王斌家里，人们都称呼他为徐站长。徐爷爷也是站长？奶奶告诉我，徐爷爷退休之前就是我们车站的站长，徐爷爷是个大好人，奶奶就是被徐爷爷收留在车站扫地的。我问奶奶，以前怎么没有看到过徐爷爷。奶奶说，徐爷爷的老伴生了重病，要回农村养病，所以徐爷爷提前退休回了老家，现在他的老伴去世了，徐姨就把徐爷爷接回来了。徐爷爷是我此生见过的最慈祥的爷爷。九十年代，孩子们都是自己去上学的，徐爷爷却每天都要接送王澜，而且，他一定要连我一起接送。王澜愿意到我家玩耍，还是因为徐爷爷买了六只下蛋的鹌鹑关到我家门口的鸡笼里，这样，王澜就经常来我家给鹌鹑喂食、捡鹌鹑蛋。六只鹌鹑每天都在下蛋，但是他们每次只拿走一个蛋。不久，王澜对捡蛋失去了兴趣，徐爷爷就把鹌鹑都送给了我家。有一次，放学后，校门口来了卖棉花糖的，徐爷爷给我和王澜都买了一个，那是我第一次吃棉花糖，最让我高兴和最难忘的还不是棉花糖本身，而是老板问徐爷爷——两个小孩都是你的孙女吗？徐爷爷马上回答——是的，两个都是亲孙女！亲孙女！我只啃半边棉花糖，王澜问我为什么这样吃。我说，因为太好吃了，奶奶没有吃过棉花糖，我要给奶奶留一半。徐爷爷立刻表扬了我，又说我没有外公，以后也叫他外公。我难为情，开不了口，还是一直喊他徐爷爷。不知道徐爷爷用了什么办法，慢慢地，徐姨也不再反对王澜和我玩耍了。那些年，徐爷爷带王澜到哪里玩，都会让我陪王澜一起去。徐爷爷还一直坚持在活动室教我和王澜练习书法。那是我人生最幸福的几年。那几年，早晨醒来，奶奶常常问我又做了什么梦，她说我做梦的时候又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