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今年57

今天是我爸57岁生日。

下午和姐姐微信说：咱爸57啦！

我总是担心他受老家风气影响，明明刚五十来岁，就把自己当成一个老年人。

很多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只有二十七八，却说你年纪大，还不结婚，还不生小孩，耽误了怎么办？

明明只有五十来岁，却说你老了老了，看看孙子就行了。

好在姐姐说：咱爸心态年轻。

越成长，越能理解父辈前行路途的艰辛。

去年冬天和一位长辈吃饭，他原是河南某地市银行系统的负责人，退休后象征性在一个省级协会担任副会长职务。

酒过三巡，提起年龄，发现他和父亲一样。我说我爸那时候也是壮志雄心，想有一番作为，尤其是在仕途上，但就是郁郁不得志。不像您，人生圆满，功成名就，家庭幸福。

长辈借着酒劲感慨：小张，我们那个年代，更多是靠机遇，我和你父亲才智和能力上或许一点差别都没有，但赶上就是赶上了，有人成，就得有人不成。

临别之际，我吹着凉风，想起最近的各种糟心事，突然有一丝理解长辈的话，和父亲当年的境遇。

父亲二十多岁的时候写日记。前几年，我和妈妈悄悄拿上钥匙，从他珍藏的大箱子里，把日记本全部带在身边。

夜深人静，我坐下来翻看。时间跨度很长，从他高中毕业，独自扛着扫帚坐绿皮火车去东北，做伴郎认识妈妈，新婚之别去太原做生意……刚毕业的踌躇满志，在东北的快乐轻松，遇见妈妈的怦然心动，新婚离别的恋恋不舍。

事情在变化，时间在变化，心情也在变化。

多次听闻爸爸联合村里的同僚，向“村霸”发起挑战，一篇篇寄到县里的战斗檄文，一次次激情饱满的碰头会。

我们家在村子里开小超市，有一次一位叔叔，地里干完活顺路买烟。妈妈在他出门后，鬼使神差地告诉我：他就是当年和你爸一起扳倒“村霸”的“战友”之一。

我连忙跑到窗边，但只看到一个身形佝偻、满头花白的大叔，他蹬开自行车支架，慢悠悠离去。

还有一次买烟，我爸在家，他们俩简单寒暄，便各自忙碌。我那时想，得经历多少风雨激荡，才能变成这样心如止水？

我也写日记，现在还保留初中一年级到前几年的日记。我以为我会一直写下去，就像我以为父亲会一直写下去。

父亲的日记，在姐姐出生后戛然而止。我想象不到，那是一瞬间的决定，还是思索良久、苦苦挣扎之后的放弃。

我后来分析自己停下记录生活的原因：记录就像涓涓小河，只要不停，人生就充满生机。一旦停止，思绪沉寂，一潭死水，没有惊石，没有波澜。

生活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它像黑洞般吞噬所有，包括你叹息的声音，和眼里的光芒。

父亲很瘦，一直都瘦。妈妈说刚嫁给他的时候，担两桶水都吃力。妈妈说，爸爸小时候是家里独苗（我有3个姑姑），爷爷奶奶对他娇生惯养，啥活不让干，最好的都给他。

父亲直到现在，还是不去干特别重的力气活。每次妈妈夸赞年轻时候的小个子姑父能扛起一麻袋玉米，爸爸都远远站在一边。

2014年，家里翻盖楼房，邻居叔叔看着远处靠墙歇息的父亲，对我说：村里一辈子能盖两次房子的人不多，你爸算其中一个。

后来加深了解，第一次盖房子是爸爸即将娶妈妈，那时候爷爷奶奶身体不济，三位姑姑帮不上忙，钱全靠父亲东拼西凑。盖房子，娶媳妇。

第二次盖房子，是爸爸为我娶媳妇准备。不过惭愧的是，我现在还客居他乡，没有娶媳妇。

通过邻居叔叔，我才了解，家里人的愿望都很简单，盖房子、娶媳妇，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以后再能抱抱孙子，生活就算美滋滋。

好在，姐姐结婚，李言蹊出生，给爸爸妈妈带来不少欢乐。即便我反对爸爸对李言蹊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溺爱纵容。

我不愿俗套地描写父亲鬓角头发的斑白，即便这样的事情客观存在。我还是觉得爸爸太瘦，怎么吃都吃不胖。

近些年回家，会有意和父亲碰杯，他握酒杯的手指还是那么有力，抿白酒的声音还是那么滋滋。那声音我还是学不会。

父亲越来越宽厚，小时候最可怕的就是他和妈妈吵架，感觉随时能把房子拆掉。现在再有拌嘴，他呵呵一笑，再大的事，好像都变得不需计较。

送别姥姥那几天，爸爸告诉我：在子女教育方面，你妈是有一丝骄傲的。你姐和你，都有点样子，不给家里添乱。我也看到父亲的一丝骄傲，但同时保持警惕，原来“不给家里添乱”都能成为骄傲的原因，可见我们家族的标准之低。

还是想说：爸爸妈妈，姐姐和我也为拥有你们这样的父母而骄傲。

那位长辈还和我说：啥时候你父亲来郑州，我做东你作陪，我们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