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还我爸爸.”

嘿

这里是阑珊处故事——随笔篇



烟月

1
这是她第七个不打算回家的中秋节

她叫王玥，在上海的某家公司上班，工资除去上交的房租费外，钱包已经见底，就像过于平静的湖水，映得出她日渐暗黄的脸

手表上的指针慢悠悠终于转到王玥紧盯着的位置，所有员工几乎同时起身，每人都希望自己比领导通知加班的时候快上一步，这大概就是属于“社畜”的默契，王玥自嘲着

“对了，玥玥，后天就是中秋节了，公司组织的旅游你去吗？”身旁的同事在起身收拾的同时问道

“啊，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吧。我这次假期要回家一趟，顺便也休息休息。”说完便离开了公司

同事朝她的背影投来疑惑的眼神

2
王玥回到自己狭小的出租屋里，照例反锁好门，瘫坐在破旧的沙发上

疲惫感再次从四肢弥漫至全身，黑夜立刻伸手游进来，填满了房间

她翻开桌上几乎快翻烂的诗集——父亲写的，一页页翻看那些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句子

合上书本，忽然涌现出一个特别的想法，希望能借此将疲惫稀释

打火机点亮了周围持续的黑暗，王玥不禁冷笑一声，吞云吐雾中，一缕缕白烟缓缓地萦绕着她，包裹着她已然满面的泪水

一切都是烟，一切都是幻影

她紧闭双眼，堵住泪水的流向，幻影重现，记忆回转

她从小就觉得爸爸是诗人，她至今还记得爸爸的一句诗：

“希望是火，失望是烟，生活就是一边点火，一边冒烟。”

最重要的是，爸爸的生命一如诗歌般转瞬即逝

七年前，她十八岁，正是高三紧张和叛逆的年纪

中秋节前一天傍晚，王玥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远处的天边隐隐约约升起白茫茫的烟，火红的枫林显出日落前的热烈

回到家中，她第一次看见强势的母亲竟然在掩面哭泣，但她懒得管，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之所以这么讨厌母亲，是有原因的

王玥最喜欢猫，她觉得猫咪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她曾经偷偷在家里养了一只白猫，不料，还是被收拾房间的妈妈发现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只白猫

冷血。王玥想

作为他们的结晶，王玥却怎么也不会和妈妈亲近

她几乎没从妈妈身上体会到关爱，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天，王玥觉得自己就像失去自由的动物，被关在恐怖的囚笼里，让她窒息

门外依然哭声不断，王玥忍不住心中的困惑，打开门朝母亲叫道：“你到底怎么！”

母亲抬眼望向女儿，停止了啜泣，泪水依然簌簌地下

她颤抖着把手机屏幕对向女儿，女儿接过手机，看见顶部赫然醒目的新闻标题，她只看见了“飞机失事”四个字，发布日期正是当天

“砰”的一声，手机跌落在地上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怎么回事，不，她不信，她怔怔地朝一旁泣不成声的母亲说道：

“又没认识的人在飞机上，你至于哭得这么凶吗？”

话罢，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母亲哭得更烈了，抽泣着回答：

“你爸工作忙，一年没着家了，我让他今年一定要回来过中秋······”

后面的话王玥听不到了，她感觉到绝望深深渗透至血液和骨骼，仿佛身体和意识在这种感觉中纷纷碎裂

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能呼吸到的只有月亮和人事留下来的悲怆

她趁机逃出了家

天空中疏朗的云层，半掩着明亮的一轮圆月。她又一次想起爸爸的诗：“如水的哀愁，恰似温柔”，又是写月的

此时灯月交辉，她觉得异常刺眼

她终于拿起手机，给母亲发了句：“还我爸爸。”

拉黑号码

3
手机特别关心提示音响起，让王玥从回忆中脱身

“玥玥，你现在还好吗？是不是又在想爸爸呀？”

“玥玥，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如果爸爸知道，也不希望你这样伤心。”

发信息的是王瑞，王玥喜欢叫他瑞瑞

这难免会让她想起逝去的爸爸，爸爸叫王承瑞，和他只差了一个字

王玥觉得他的出现是美好的礼物，顺势弥补了父爱的缺失

瑞瑞对她很好，自从父亲逝世后没几年，他便找上了她

刚开始王玥无心恋爱，并不怎么搭理他，慢慢的，她发现他好像有魔力似的，总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甚至连自己的喜好他都能猜到

瑞瑞称这为缘分，包括他在她的故乡工作

他说：“这说明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被他的“死缠烂打”所折服，并且开始像朋友一样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后来，她的每一次崩溃和绝望，瑞瑞都在她身边，尽管这个男人被局限在小小的手机里，陪她一起携手渡过难关和突如其来的情绪。她慢慢对他产生依赖

他用爱的纯铁打造了一把心灵的钥匙，打开了她封闭的心锁，敲开了她的心灵之门

不过瑞瑞是个神秘人物，从来没有接过王玥打过去的视频电话，从不露脸

一开始王玥因此觉得反感，后来想想，顶多是长了丑点，再丑也认了

“要不我们中秋节见一面吧。我回老家找你。”玥玥回

4
“这不是万籁俱寂的那种沉寂。是我自己的沉寂。我知道得很清楚，车辆在发出声音、车里的人、灯火通明的建筑物的人都在发出声音，河流在发出声音，但我什么也听不见。这座城市就这么悬挂在我的窗口，平展展的了，像一张海报，闪闪烁烁，光怪陆离。”

王玥喜欢在长途汽车上读书，这是《钟形罩》里的段落，用来形容我此时多么合适，她想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逐渐变得熟悉，夕阳晃花了眼，记忆绵软如絮

月光铺洒在宣纸上，爸爸正手把手教年幼的玥玥写毛笔字

墨染清香，墨汁洒了少许，玥玥趁机用小手蘸取，涂抹在爸爸脸上

爸爸陪她一起傻傻地笑着，也不甘示弱，抹了点墨汁点在她的小鼻子上

妈妈开门走了进来，自动屏蔽了快乐的气氛，只看见一片狼藉，大发雷霆，没收了所有的毛笔和宣纸

玥玥觉得自己的心脏就是妈妈喜欢没收的东西，泪水就像墨水一样在她稚嫩的脸上晕染开来

天色渐晚，汽车到站，记忆走到了终点

生命如车轮，没有永恒的轨迹，不知何时进，何时停。如今，我在世界走走停停，究竟放不下故乡的万千风景。她想

“我们去桥上见吧，那里赏月一流。”他建议道，“我穿红色衣服，这样你一眼就看得到我。”

“我穿着碎花裙。”

“哈哈，你那么特别，我认得出你。”

5
桥在月影下默然而立，在柔柔的月光下，显得古朴沧桑，透出岁月的韵味

凭栏处，抬望眼，月华如水，站在晚风中的桥畔，翘盼着一轮盈缺

桥上人声嘈杂，她在一片混乱中寻找红色

远处，唯一的一抹红出现在桥上，她觉得像血，染红她内部孤独的肺腑

因为，那不是西装，也不是衬衫，是红色旗袍

旗袍的主人在靠近她。她的血液开始沸腾

她第一反应是逃离，但她注了铅的腿不听使唤

故乡的夜晚醉倒在地

微风轻拂，水面荡起涟漪，如同女人额头上爬满的皱纹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她顿了顿，用颤抖地嘴唇发出两个音，“女儿。”

“妈妈不能没有你，妈妈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陪伴你，这么多年，妈妈也反省自己很多······”

女人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王玥脑海里浮现出“瑞瑞”每天陪她熬夜的样子，面前如此沧桑的女人竟然能做到每一条信息都秒回

王玥打断了母亲，说道：“我们回家吧。”

桥，负载了灵魂的喜悦和哀伤，蒙上了一层温柔润和的光辉。四季更替，岁月轮回，它们在时间的缓缓流动中展现，使大地上飘动着渺远的诗意

让王玥和母亲在看桥下光与影的千变万化时，一路走向她们自己的灵魂深处

6
母亲紧攥着女儿的手往家中走去，女儿感觉手心充满了汗液，好像是从心脏流出来的

此时她忽然理解了一句话：

“一个人固然寂寞，两个人孤灯下无言却可以更寂寞。”

路上，走过来一只流浪猫

王玥下意识地弯下身子抚摸猫咪，一旁的母亲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玥玥问：“妈妈对猫毛过敏？”

妈妈点了点头：“还记得你小时候偷偷养的白猫吗？其实我把它送给舅舅养了，你舅舅经常给我发它的照片呢，你看！”

说着，翻出手机相册，照片里的猫很胖，活得应该比自己偷偷摸摸养的时候好多了

玥玥感觉手心的汗水干了许多

家里依然如想象般破旧不堪，客厅墙上挂着突兀的全家福，一家三口幸福地笑着

玥玥走进自己的房间，墙上贴满了自己读书时获得的奖状

书柜上摆满了书籍，其中有一半是诗集

她随意抽出一本海子的诗集，信手翻开一页，上面有一句被画上了浪线：

“更远的地方，更加的孤独，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玥玥想起自己并没有在书上做标记的习惯，她又看见这句话的旁边，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小字：

“远方的女儿，愿你只有幸福。”

“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整理一遍。生怕你哪天受了委屈回来，嫌灰尘多，又走了。”妈妈站在门口说，玥玥觉得妈妈混沌的双眼忽然光明了许多

暗淡的灯光下，一片静默，只听得见心跳和呼吸交织成的交响曲

月光是用厚重的思念铺下的淡淡霜雪，灯光究竟夺不了外面的月色

出门，看着白色浓烟飘往黑漆漆的天空，黄色的纸钱从一摞摞化为灰烬。仿佛连同着七年的哀怨与愤恨，一并烧了，烟雾通向无尽的天边。天空一如既往地手捧着明月

“她爹，今儿我和女儿一起来看你了。”

良久，玥玥心头的那缕青烟逐渐消散，眼前的雾气化成了水，流进了舒缓的心田

▼往期过稿文章▼“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放手吧”
你好，再见
两只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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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及文章图：源于网络，侵删

撰稿：琳颖

电台主播：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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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审：静候青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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