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熊孩子育儿

傅小英 | 爸 爸

2020-12-31 10:40|发布者: redtao|查看: 104|评论: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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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从来不喜欢父亲这个称谓。仿佛称呼爸爸,我们就能一直停留在少年的我和壮年的他那段时光里。最早萌发写爸爸的念头是在2010年夏天,那年他生平第一次做手术,置换右膝关节。术前,我说:“爸,带你去迎泽公园逛逛吧 ... ...


我从来不喜欢父亲这个称谓。仿佛称呼爸爸,我们就能一直停留在少年的我和壮年的他那段时光里。


最早萌发写爸爸的念头是在2010年夏天,那年他生平第一次做手术,置换右膝关节。术前,我说:“爸,带你去迎泽公园逛逛吧”,爸爸说“坐着轮椅,不去,万一遇上同学,他们要笑话我成了老人”。当时,他74岁。爸爸就是这样从不服老,心里一直住着个小伙子。这10年间,他做了四次手术,置换了两个膝关节、股骨头,还有一次是修复腰部裂缝。同样的症状,换做别人也许就不做手术了。可是,爸爸总认为,换了关节他就又能健步如飞。即便为此受了苦,他说“我认了,值”——钛合金关节支撑他游了英国,看了台湾。这四次手术都与山西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骨科韩树峰主任密切相关,其中有一次是他请回北京骨关节研究所专家主刀,两次由他亲自主刀;第四次因为父亲已80岁,韩树峰主任建议在老家实施手术,但一直关注着手术方案与术后恢复。爸爸出院后,我们时常与韩大夫通过电话或微信联络,他总能及时解答问题并给出详细医嘱。他说:“你们的父亲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他的恢复期几乎没有痛感,这在膝关节置换术患者中是小概率事件。”骨科主任是个体力活儿,一天排若干台手术,一台手术持续好几个小时,但就这样的工作量,韩主任结束工作后仍常常去爸爸病房看望。他说,跟老人聊聊,对他的工作有启发。我早已忘了他们聊的细节,只记得韩主任曾有个问题,当时爸爸回答“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从哲学角度来说,是不需要讨论的”。爸爸欣赏韩主任的敬业、儒雅与涵养;韩主任佩服老爷子的乐观、豁达与睿智。从此,我们家两辈人皆与韩树峰主任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对了,爸爸姓傅名宽容,这印证了他的一生。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坏人,对于没有感恩之心或恩将仇报的人,他永远只记别人的好,体谅别人的难。爸爸常说的几句话,我小时候不大明白其中的奥义,但背得滚瓜烂熟,这几句话也成了我为人处世的准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在孙辈眼里,爸爸是个有趣、好玩的老头儿。我女儿说:“给姥爷尝一块巧克力,他乖乖放嘴里,还说‘谢谢你’。可奶奶或姥姥就会说,‘我娃吃吧’。”他感兴趣的东西范围很广,从台湾问题、英国脱欧、欧洲难民、美国选举,到雄安发展、支付宝、比特币、新冠肺炎,没有他不关注的。他的长孙,我那90后的侄儿说:“我跟爷爷没代沟”。但爸爸看电视剧范围极窄,只涉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题材,尤其《亮剑》《长沙会战》《北平无战事》,翻来覆去地看,没完没了地看,唯一的例外是《神医喜来乐》。爸爸还喜欢穿新衣服,喜欢下馆子,喜欢有仪式感。他永远穿各种颜色的衬衣,拒绝秋衣或高领毛衫。每年春节置办新衣服,他常说“给我买外穿的,内衣无所谓”。爸爸微卷的发型一丝不苟,我没看到过哪个瞬间,他的头发是蓬乱的。他一年四季都使用护肤霜,鞋子总是干干净净。年轻时口袋里常备一块折叠整齐的手绢,爸爸说它的作用很大,大到可以在外出办事应急擦擦鞋,洗了再用。所以我少时的家务之一,就是不停的给他洗手绢。他还有许多框框,框我的行为举止,诸如不当着人挖耳抠鼻;从别人面前走过时要面对人家,而不是背对;餐桌上给长辈端碗,必须双手;咳嗽打喷嚏要侧身;女孩子家不议论别人短长、在单位不说家长里短……等等,等等。小时候被他说得好烦好烦,等长大了,老师同学夸我有大家闺秀风范,原来这都是老爸匡正的结果。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赠与我们兄妹最好的礼物——书籍的浸润。他像一面镜子来映照他的子女,为我们正人正身。在此,我要谢谢爸爸。爸爸喜欢呼朋唤友下馆子,与朋友们分享那些他在家里舍不得拆包、儿女们孝敬的好烟好酒,他炫耀着、张扬着这种满足。每每此时,妈妈就会桌下踢踢他,暗示他收着点儿,可他就是这样“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般恣意挥洒,陶然憨然,乐在其中。爸爸也喜欢张罗亲友们下馆子,他端坐正席,晚辈们簇拥,挨着个敬酒,他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快乐和幸福,也享受着亲人们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


爸爸的母亲,我的奶奶是内蒙古呼和浩特人,当年逃荒到山西嫁给我的爷爷。爸爸身上既有我奶奶豪爽、好酒、大块吃肉的特征,又有我爷爷的古道热肠和懒做家务的毛病。妈妈骂他懒,爸爸振振有词“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从小,地里的家里的活儿,不用我动一根手指头,所以我不会”。但妈妈告我一个秘密“你们小时候,做粗粮饭时,你爸就等着吃饭。十天九不遇的做顿白面,买一斤肉,你爸做起饭来可勤快了”。所以,我的结论是,爸爸不懒,爸爸是喜欢给他的孩子们做好吃的。小时候,每到妈妈做好饭,他就吆喝一声“吃饭吃饭,精神一半”,然后我们兄妹几个拿筷子的、摆放小板凳的、帮妈妈盛饭的,各司其职。逢年过节,爸爸总要提前跟妈妈一起列菜单,他亲自吊粉皮、煎带鱼、烙葱花饼。他还会做一种独创的水果汤,橘子、苹果、樱桃罐头各少许,出锅时飘一把芹菜叶子,那个色泽、清香、爽口啊,再以后,不论我走过世界多少地方,吃过多少精美佳肴,也尝试着自己做,但再也无法复盘爸爸的五彩甜汤带给味蕾的隐秘陶醉。爸爸总是引导我们尊重长辈、尊重妈妈。从小至今,几乎每顿饭,必须等灶台前忙碌的妈妈上桌,才肯开饭。奶奶去世之后,爸爸举起的第一杯酒,一定是“先敬我们劳苦功高的妈妈”。妈妈珍藏的几件宝贝,有爸爸去上海出差给她买的梅花表,武汉买的有机玻璃手柄的黑色布面阳伞,还有悄悄让大舅从九江寄回的凤凰牌锰钢坤车,这是送给妈妈的47岁生日礼物。那个年代,这些奢华的物品极大地满足了妈妈作为一个女人的虚荣心和骄傲。尽管买礼物的银子,爸爸可能要省下一年的烟酒钱才能补上窟窿,但他就是骨子里喜欢这样有仪式感的生活,喜欢生活中多一些浪漫和情调。我们陪他在英国旅行,每餐午饭和晚饭,他都要上洋酒或啤酒,感谢司导的服务,还要敬人家餐厅老板一杯。他喜欢从从容容过生活。爸爸硬是用一辈子的执着与柔情,影响了我们那个性格硬硬的、说话耿直的、恨不得一分钱掰着花、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妈妈。嫂子说“从我进你们家到现在,见证了咱们妈妈翻天覆地的变化”。

记忆中,爸爸帮助所有有求于他、他有能力给予帮助的亲友和同事。很多亲朋在他提携指引下,在不同人生平台上,获得了成功。
有时妈妈也抱怨:“亲戚朋友们找上门,你爸管饭贴盘缠也要帮人家”,她试图阻止。爸爸说:“我就是不跟你过了,也要帮他们成事、成人”。我理解妈妈的难处,因为那时候我家也是七口人的大家庭,持续十年爸妈一个月收入仅有81元。每到月底,都要跟收入比我家多、人口比我家少的老乡——傅效山伯伯家借钱,月月发工资后先还上欠账。直到现在,每次见到杨老师,她都要念叨:“当年,要不是你爸连夜去太原找同学,帮二小改志愿,他哪能念了厦门大学,哪能去了国家部委工作”。大表姐说,她一辈子最敬佩最感激的人是三舅,也就是我的爸爸。正是爸爸的引导、帮携与坚持,表姐作为一个九口之家的农村孩子,读了大学,成为上世纪70年代县委大院凤毛麟角的女干部。我经常从老家拎着牛奶和胡麻油回太原,那是因为爸爸帮助过的家族第三代孩子们已经成长起来了,节假日都带着礼物看望老舅、老姑,我也有福分享。妈妈常说,哥哥和我完全继承了爸爸的豪爽和大手大脚,弟弟妹妹中和了父母的特点。跟同学朋友们吃饭,我和爸爸、哥哥都是抢着结账的那类人。妈常数落我“不攒油粮,手像筛子,看见钱不亲,和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妹说:“妈,你就别给我姐瞎操心了,人家是越给越有”。

爸爸毕业于名牌大学哲学系,这一点最让我自豪,也最让同学们艳羡。但凡能从我嘴里冒出康德、黑格尔、伏尔泰、莱布尼茨、萨特,这些神秘而高级的名字,是因为小时候奶奶传给我家那个红色榆木躺柜里,除了资本论、马恩列、毛选五卷、《红与黑》、《安娜卡列尼娜》、《三家巷》、《金粉世家》、《醒世恒言》、《侍卫官杂记》等许多许多书,还有一摞子大学教材,书上布满他那35度向左倾斜,字迹潦草的批注。我乱翻时记下那些成年后才明白的哲学家们的名字。但我耿耿于怀,心存疑惑的是:他为什么没有指导我从小读这些书?否则我也不至于被自己的女儿批评:独立思考能力和陈述事情的逻辑性有待提高。这个问题,直到我高考,终于有了答案,爸爸明知我物理不好,但执意让学工科。他说当个技术员,简简单单过日子,生活中没有那么多这主义、那主义。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爸爸从小被全家人纵容娇惯。他说不想念书,那就满村子撒欢,当孩子王,还给大人们起外号,“傅六十九万贯”、“小雀头根根”,这都是爸爸有理有据给人家起的名字。爸爸说,14岁那年冬天,他跟着爷爷去山下卖炭,过阳武河时从毛驴身上落进水里。爷爷炭也不卖了,紧赶着返家,爸爸已冻成冰块,差点丢了小命。经历了这一场,那个14岁的少年决定要念书。就这样,爸爸从二年级读起,次年直接跳到四年级。再然后考进驰名山西的范亭中学读初中。全省会考,又考进太原进山中学读高中。1960年考大学,爸爸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学考古系,5分之差,被录取至第二志愿华北人民大学哲学系,这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前身。国家困难时期,很多工厂、大学实施关停并,被合并的大学在校生按原籍各回各省。爸爸说,每人发两个馒头,一个闷罐子火车把他们拉回太原,从大学四年级开始,在山西大学读了两年。当时哲学系学制为五年。为了供爸爸读大学,他的二哥去内蒙古乌海地区海渤湾当下井工人,按月雷打不动寄到学校15元,他说:“二哥如父,撑起我的一生”。二伯全家调回山西,二伯家四个孩子念书、找工作、创业,爸爸不遗余力地帮助。他最遗憾的事情是,二伯生病的那几年,他没顾上带去北京看病。爸爸是个重感情的人,两个姐姐、一个哥哥相继在两年内离世。爸爸一头乌发染霜,用了好几年时间才走出失去至亲的阴影。也因此,爸爸患上抑郁症,常年服用赛乐特,这是导致他老年又累加帕金森,最终影响行走的原因。

大学期间,有两个重要事件决定了爸爸命运的走向与人生基调。大学二年级时爸爸已经是系党支部副书记,是学校为中宣部重点培养的苗子。当时他的女朋友读医科大学,来势凶猛的政治运动迫使许多人作出抉择,组织让他在党员和资本家的女儿之间选一个。在那个政治生命大于天的年代,毫无悬念,他选择了前者。也就是在那个暑假,回老家与圆盘大脸、美丽善良、初中毕业刚参加工作的妈妈见了两面,他们订婚了。尽管奶奶家一贫如洗,但妈妈一门心思喜欢有学问的人,不顾我那中农出身的姥爷与她断绝关系的威胁,选择爸爸作为托付终身的伴侣。据说,之后爸爸后悔了。妈妈说:“你是当代陈世美”。爷爷奶奶姑姑和街坊四邻都夸妈妈是个过日子的人。婚没离成,他们磕磕绊绊一辈子,也恩恩爱爱了一辈子。四个孩子都是大学生,在各自的工作岗位都能独挡一面,五个孙辈个个出色,也许这是爸爸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和荣光。爸妈退休这二十多年,就像《父母爱情》里的江德福和安杰,爸爸性格里有了妈妈的执拗,勤快了,爱做家务了。妈妈变得像爸爸了,豁达又开朗,文化水平也逐日见长。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的1965年,浪潮已暗流涌动,学校派系斗争中晋南派占上风,这直接影响了爸爸毕业分配的去向,派遣函是贵州省委党校,他放弃了。因为在当时,地处云贵高原的滇黔属于荒蛮之地,再者爸爸来自农村的大家族,亲戚们太需要这只刚长出羽翼的凤凰来帮衬。于是,爸爸拿上忻州地委组织部的派遣函回了家乡,日后代替他去贵州的同学官至贵州省委副书记。就像选择婚姻一样,爸爸选择了他的人生。在忻州地委组织部的四年,爸爸更多的锻炼是在大同、岢岚、五台的四清工作组。妈妈说,1966年哥哥出生,爸爸没顾上回老家原平,如火如荼的四清工作才是他的使命。到了1969年,妈妈带着哥哥和两岁的我,还承担着公社联校小学一至四年级的教学任务。为了一家人有个安稳的家,爸爸和妈妈一起调到省化工厅直属的原平化肥厂,这一呆就是16年。曾在1974年,政治运动中被爸爸保护过的忻州行署副专员王珍官复原职,要安排爸爸去繁峙县任县委副书记。爸爸被妈妈的动员动摇了,一是这时候生病的奶奶也接到了我家,弟弟和妹妹仍然寄养在外。照料这一大家子,妈妈认为实在缺不了那位顶天立地的当家人。二是当时化肥厂细粮比例是25%,而其他地方是15%。如果爸爸去繁峙工作,不仅要带走每月29斤粮票,还要自己承担路费。爸爸为一家人退守,也为五斗米折了腰,他又一次放弃了前程。老领导说:“唉,这个傻小子”。亲戚们多有评议,认为妈妈拖累了爸爸的前程,但我从没听爸爸有过半句责难,他总说“男人是挣钱的耙子,女人是存钱的匣子。咱们这个大家庭,全靠你们妈妈才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原平化肥厂工作16年,爸爸几乎干遍了所有的厂部机关管理部门,组织部、宣传部、教育科、职工大学、甚至保卫科,每一个岗位都干得风生水起、都是先进部门,经他手培养,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不计其数。爸爸当教育科长时,我的同学们大部分都从工厂的子弟学校转到县城的重点中学,但他说我不能带头让自己的孩子转学,所以我和哥哥都在子弟学校完成了小学初中教育。厂里的职工大学,倾注了他的热情与心血,这里的毕业生素质堪比正规大学夜大,及时为工厂输送了各类管理与技术人才。当保卫科长时,他用铁手腕治理坏风气。当时厂里大到电缆、铜锭,小到扫帚、簸箕,都能拿回家。连小孩子都会编顺口溜“工厂就是我的家,想用什么随便拿”。治理得罪了很多人,扬言报复我家。记得清清楚楚,爸爸枕头下放着一把匕首和一把小手枪,以防不测。有一天中午,哥哥闯祸了,偷拿手枪玩,不小心走火,冲天空射出一发子弹,这个事件被有积怨的邻居渲染,还给爸爸贴了大字报。在原平化肥厂工作的第16年,厂长换届选举,爸爸作为宣传部部长、党委委员,民主评议第一名,大家都说这次宽容同志走马上任是铁板钉钉的事。但在上报省化工厅之前 ,老书记宁玉顺找他谈话:“你还年轻,要不这次让给老武吧,他只能干一届了,他任期结束,你就上”。爸爸同意了。之后,比爸爸高两届的范亭中学校友,忻州地区经委主任王天祥说:“你回来吧”。这是1984年,改革开放初期,国家需要高学历有经验的年轻干部为经济领域奋战,组织给出的选择是,代县县委副书记和忻州地区阳方口煤矿党委书记。阳方口属于宁武关的一部分,长城穿城而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它的北边就是朔州,属于北方大漠。冬季气温比原平低十几度,大风来袭,裹挟着风沙和煤面子,妈妈说一天洗五次脸也不见干净。更要命的是,党委书记必须每周下井三次检查安全作业,高危风险如影随形。但爸爸毫不犹豫选择了最艰苦的、也是他最熟悉最热爱的一线企业。在他任期内无一例安全事故,煤炭产量直线攀升,他还想办法筹措资金,改善下井工人的窝棚宿舍,解决了自建校以来一直受冷冻的煤矿中学取暖问题。妈妈讲了许多遍的两个小故事,可知爸爸的廉洁自律:作为家属随爸爸去矿上工作,妈妈临走时把原平家里两个立式衣柜卖了200元。可妈妈不敢去银行存这点钱,怕别人看见说闲话:“傅书记家两个孩子念大学,两个念高中,怎么还有存款”。另一件事是,任期结束搬家,妈妈擅自拿了公家配备的一个暖壶。过了些天,矿上同事捎话要来家里看望老领导,妈妈怕人家看见暖壶,更怕爸爸骂,就悄悄托人把暖壶捎回矿上了。再后来,爸爸回到忻州地区职工大学任党委书记,学校分配住房,他让给还没有住房的老师。他说,我一个人住单身宿舍、吃食堂就挺好。两年后,职工大学全建制并入忻州师范学院。等到临近退休,需要决定颐养天年的居所到底安在哪里,妈妈说咱们还是回老家吧,土亲人亲。还有一个羞于说出口的原因是,在原平买一吨煤才4块钱,忻州买一平车煤就要11块钱。这就是忠于党和国家,勤勤恳恳工作了一辈子的爸爸的经济基础。


妈妈说,你爸念了一辈子书,没用,连个好名字也没给你们起下。整天看的不是“卖油郎独占花魁”,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花了眼”。爸爸回击:“无用方为大用。小中见大,有啥不好”。妈妈还说,你们的爸爸是天才的指挥家,不论他在哪个领导岗位,干得都很轻松,他不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那种领导。比如写材料这件事,在单位,他只写提纲,由助手完成。在家,他口述,妈妈写,他的理由是“你妈的字好看”。妈妈也说,不得不服,人家还是肚里有货,讲话不备稿子,从来都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掌声雷动。


从小,爸爸对我们的学习也是只做方向性指导,他不关注作业写得咋样了?为啥没考100分?买了些啥参考书?弟弟是6岁入学的,他说记得第一天上学的上午,他用左手写字,被安巧英老师批评,下午说啥也不去了。爸爸坚决不同意,带着他一起去学校,走一步,被爸爸踢一脚,硬让老师把他掰成右手写字。直到现在,弟弟都是除了写字,打乒乓球、敲键盘等都用左手出力。唯一一次指责我,是在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第一年,抱怨分配到工厂下车间。他说“你就打算原地踏步吗?为什么不考研究生?”尽管后来我确实没考研,但我一直记着爸爸的话,一直努力,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成熟,但从没有放弃成长。爸爸刚做父亲那阵儿,妈妈说他不爱抱我和哥哥是因为害羞,他一辈子也不会猫啊、狗啊,用亲昵的语态表达感情,但我们的成长,他从没缺席。我们小时候,爸爸给做冰车、扎风筝;一到过年,给哥哥弟弟买的炮是别家孩子的好几倍多;他跟我们一起养兔子,兔子长大就去市场卖了,换成英雄牌钢笔或牙刷;带我们去附近的小河里放鸭子;到了我和哥哥初中时,他舍得花14元给哥哥买发动机,用来装配玩具小汽车;我至今收藏着爸爸买给我们的海鸥牌120相机、东方牌135相机,他还指导我们调配显影液、定影液,冲洗照片,然后用200瓦大灯泡烘烤成片。大约是1981年,我们兄妹四人都考了班级第一名,爸爸高兴的带我们去了一趟太原。我记得住在赛马场,去了晋祠,还吃了并州饭店的西红柿打卤面。进入老年的爸爸,变得更加惜子,我若打电话告他要回老家,妈妈说他一上午能出去好几回,站在小院门口等着。有一次没提前告,当我推门进屋,他的小眼睛笑得那么明媚,连声说“喜从天降”,午饭自然是要喝几杯的。记得念大学时的一个周末,我是晚上到家的,爸爸竟然做了五个荷包蛋,我还真就一口气吃下去了。近些年爸爸腿脚不好,不能来太原小住,我回家勤了。睡前,他总是烧好热水,颤巍巍端到歪在沙发上刷手机的闺女面前,逼着我泡脚。春夏秋冬,每遇气温异常,早晨第一个电话肯定是爸爸,叮嘱我增减衣服,雨雪天开车注意安全。有一阵都被他这个电话打烦了,心想冷不冷的我还不知道啊。写到此处,涌起一阵悲凉,爸爸已卧床七个多月,清醒糊涂参半,他不再打电话问我啥时候回去呀,也不打电话让我买虾了,更不会说“英闺女,想吃啥,爸爸给你买去”。他又成了婴儿,皮肤红润细腻,三七分的卷发背头变成小平头,他需要妈妈喂饭,他说的话需要妈妈翻译。但是今年农历九月二十八那天,爸爸84周岁生日,不用妈妈翻译,我都听清了。一进门,他就说“找你妈拿钱”,我说“拿钱干啥”,他说“爸爸给你买一辆红色越野车,灰色和白色轿车你都开过了”,又说“快帮我穿衣服,走”,我说“去哪”,爸爸说“开车回咱们老家,龙宫,那可是扶苏住过的地方”。完成初稿的2020年12月21日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画面不断闪过脑海:那个满山野狂奔的玩童、那个京城校园读诗的大学生、那个戴着矿灯满脸黑煤的中年男人、那个微醉又气宇轩昂的慈祥老人……我想留住那些生活与岁月之河泛起的金黄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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