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挨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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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习惯于饱食终日并且意志力一般的普通人，一个在别人眼里比较娇气的人，如果突然挨饿，会有什么表现和感受呢？会不会身体飘忽精神恍惚？会不会想吃树皮或者啃煤渣？会不会丢盔弃甲败下阵来当逃兵？2021年4月24日到26日这三天，我有个难得的机会亲身体验了一番以前只在书本或电影里遇见过的经历体会。

饥饿的感觉是从24日晚上开始的。晚餐只喝了一小碗白粥，睡觉前再服下两粒小小的粉红色的药丸。这药丸是医生开的一大包泻药组合中的一小部分。人家宋美龄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彻底清肠，我这一点点“肚子空空如也”的感觉又算什么呢？应该不妨碍睡眠。我这样安慰自己，很快进入梦乡。

果然睡得不错，早晨起来精神颇佳，胃口大开，很想像往常一样吃顿丰盛的早餐。我的嗅觉本来一向就好，素有”人模狗鼻“之美名，今天更是出奇的好，闻到屋子里到处都是食物的味道：八角桂皮卤鸡蛋、酱香薄牛肉片、苹果味燕麦粥、麦香烤面包、香滑的花生酱、切开的清香的橙子...... 闭上眼睛，种种复杂美妙的味道通过鼻子传到舌苔，再到腹中和心中，那么活色生香，那么诱人，那么接近，又那么遥远。这让我体会到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闻得到却吃不到，想吃却不能吃。

我闭上眼睛，听着清雅的禅乐静坐冥想。在一片朦胧的晨蔼和薄雾中，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白皙秀气的女孩焦急地站在单位大院门口，她是我的初中同学刘莉。她在等我出来。那是早晨六点半，父母还没起床，我背上书包，在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饭票和菜票，出门往左走十几步便是单位食堂，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刚刚出炉，我买上四个，一溜小跑到大门口，递给刘莉两个。我们吃着热乎香软的肉包子走路去学校。路边零零星星有卖油条饺子和炒豆皮的，都比不上我们的肉包子香。上完早自习和四节课，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们便冲到学校小卖部，用刘莉本该买早餐的钱，买两个纸皮蛋糕和四根果丹皮分享，愉快地边吃边说笑打闹着走回家吃午饭。



现在吃午饭的时间也到了，我什么都想吃，却什么也不能吃，只能空想。美好的回忆甘之如饴，填满心房，让人温馨满怀，让人心花怒放，回味悠长。但是回忆不能当饭吃呀，我还是觉得饿啊，心口似乎有无数小猫的抓子在挠呀挠，又像有一群群蜜蜂在嗡嗡嗡——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饿得慌“的滋味吧。

已经很饿了，还需要再饿一点，需要彻底清空，需要把一大袋恐怖的泻药粉溶化在一升清水里，徐徐喝下去。分量很大——满满一壶，是普通喝水杯量的六倍；气味难闻，味道古怪，很难喝，就用吸管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啜。但是又不能太慢，必须在1小时内把这一升水全喝下去。当我艰难地喝到一半时，感觉头昏脑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整个腹部直到胸腔都是凉嗖嗖胀鼓鼓的。我不由得深深懊悔：不就是个消化不良吗？不就是多吃了两块糯米南瓜饼吗？吃点酵母片不就行了吗？以前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唉！既然早就听说加拿大的医疗系统相当折磨人，当初就不应该申请做这个胃肠镜检！

懊悔应该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之一，它丝毫不能改变现状。我皱着眉头捏着鼻子，终于把剩下的半升泻药水咕噜咕噜地喝光了。

丢掉徒劳无益的懊恼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吧！我打起精神，把挨饿进行到底，用顽强的毅力拒绝晚餐。25日一整天粒米未进。睡觉前服下第三粒泻药丸，然后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恍恍惚惚地睡去了。睡到凌晨5点，起床，因为还有另外一升冰凉的泻药水在热情友好地欢迎我咧。奇怪，这次喝下，居然没有昨天下午那么难受，可能是已经喝麻木了的缘故吧。不能吃早餐，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当味觉和嗅觉一并麻木，食物便失去了吸引力。

4月26日，我有一段失去记忆却值得纪念的好日子。10点50分进了镜检候诊室，护士问了十几个问题，我都意识清醒(说明没有饿晕），对答入流。然后进入手术室，看到一张小小的手术床，床头上方有个电脑显示屏，床边各站一个女护士。躺下后，左边的女护士让我左侧卧，张开嘴，往我口腔里塞进一个小碗，然后一股氤氲雾气从碗口进入，听到她轻声说：”你会进入睡眠（You will fall in sleep  ）。”  ......

醒来的时候已在休息室，睁开眼睛看到护士拿着厚厚一叠纸，正在跟我的家人交代着诸如“不能开车，不能签文件”等麻醉手术后的注意事项。一看时间，是11点25分。回到家里过了五小时之后，药效解除 ，有了食欲。一碗白粥下肚，顿时觉得生活重新有了意义。

这三天折腾下来，我总共五十个小时没有进食，期间服了三颗泻药丸，两升泻药水。因为准备充分，肠胃清得彻底，可见度良好，降低了医生操作的难度，镜检的过程只用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几乎换来了十年的安心。医评是：检查结果正常；如果生活有规律，餐餐七分饱，十年内不会得胃肠癌。

看来以后不宜再“饱食终日”了。人可以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胃肠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