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花钱,我们太不理智了

文｜苗炜最近看了一个广告，说某地有个五岁孩子，已经有三千英语词汇量，他之所以这么厉害，是因为看了一套英语阅读教材，加入团购，买下这套教材吧。我想，教育上的虚假广告，大概跟老年保健品一样多吧。这个广告的说法，是针对成年人的，成年人学英语，关注词汇量，没事儿就爱背单词。三千词汇简直成了执念，我年轻时就学过《三千英语水平单词》，现在给孩子囤积了一套小学英语教材，也叫《三千词》。但我知道，五岁小孩子能有三千个听力词汇就非常了不起了，所谓“掌握”了三千词汇，完全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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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这一代人，可能花了很长时间才认清消费主义那一套。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花好几千块买了一块瑞士手表，天天带着。我当时完全是被那款手表的广告蛊惑了，觉得戴上那款表，就能做到“压力之下，毫无惧色”。到我四十岁的时候，又买了一块同一品牌的手表，只是觉得，间隔十年买一块表，也算是自己生命的印记。五十岁，我才明白，资本主义是怎样在需要层面对人进行再结构的。买一块手表，怎么就变成了“生命的印记”呢？怎么就变成了一种“内在需要”了？一桩购买行为，怎么就被烙上那么深刻的意义了？哲学家马尔库塞说，人类社会要发展，就要承受某种压抑，有一种压抑叫“基本压抑”，就是要干活儿要工作，近代以前，人们承受的都是基本压抑。近代之后，资本主义发展起来了，人们就要承受很多“额外压抑”，何来的额外压抑呢？就是资本主义会在需要的层面对人进行再结构。资本主义擅长制造很多“虚假需要”，唤起人们去购买最新的商品，并使他们相信自己需要这些商品。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过一种节制的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了孩子之后，减少自己的消费，这是容易做到的，但给孩子花钱，我们却太不理智。家门口的一个商业区，经过大半年的疫情，有不少店铺倒闭，其中包括几家强调“美学“的店——有一个家具店，占了很大的面积，汇聚了若干设计师品牌的家具，关门了。另有一家木工店，给孩子开设木工课程，大人也可以学，主要是锻炼一下动手能力，做出来的东西，如汽车模型、鲁班锁之类，并没有实际的用途，它也倒闭了。还有一家学画的店铺，原来每天都有大人孩子在里面画画，算是陶冶情操的地方，关掉了。还有一家舞蹈教室，一家少儿英语培训，都人去楼空。城里的一个Shopping mall，原本一层楼都是少儿培训机构，舞蹈，武术，右脑开发云云，大概有一半关门了。

商场的儿童乐园·摄图网
我的观察和结论肯定不科学，但我依旧要说，很多店铺就是在构建一种”虚假需要”，他们的现金流就建立在有多少人要去满足自己的虚假需要上。一旦人们对未来的预期不乐观，就会砍掉那些虚假的需求。夏日海岛度假本来像是“必需品”，短时间内我们不会出国旅行了。奢侈品可有可无了。餐厅关了大半年，在家吃饭也许更好。现在也许是审视自己需求的好时机，看看哪些东西是别人构建出来的。如果我们对自己的每一桩消费行为都做到心知肚明，那也是一件很理性的事。然而，在教育领域，那种“额外压抑”的气氛非常严重，别的孩子在学马术了，在学高尔夫球了，在学冰球了。是的，他们可能在学这些东西。但保证孩子每天有两小时户外活动时间，这是基本的需求，踢足球打篮球可以，骑自行车散步也可以，单纯疯跑蹦蹦跳跳也可以。别的孩子在学管风琴？学管风琴的孩子站在乐器鄙视链的顶端？你还是把这句话当成笑话看吧，这样说的人估计就听过管风琴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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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和音乐，这本来是一种基本素养，但现在被西方文明、西方的阶级感打上了消费层级的烙印。你当然可以带着孩子去骑两圈马，但你要知道，这跟马术没太大关系。我的确在北京温榆河边上看过马术比赛和有钱人组织的马球比赛，但我觉得那种完全缺乏群众基础的运动，更像是一种假装高级的表演场。你当然可以带孩子去学冰球，锻炼他习惯于身体冲撞和对抗，但你说要用冰球获得北美大学的奖学金，那实在是对北美冰球的身体条件和群众基础缺乏了解。任何一种运动都很好，任何一件乐器也都很好，其目标都应该非常简单——好身体，懂音乐。功利性的目标应该排除在外，至于把某项运动或乐器放在鄙视链里考量，并给他们打上阶级的标签，我觉得都是无良媒体充满恶意的鼓吹，让孩子成为一个理性的人，就要帮助他对消费社会的这套把戏有免疫力。家长本人首先就应该有免疫力。

《三十而已》剧照我当然愿意为孩子花钱，但我想花的更理性一些。一，不要花钱换取自己独处的时间，有时间就陪孩子，这样省钱又高兴。二，不承担任何额外压抑，不时时处于一种比较的心态，虽然我们鼓励孩子向上进取，但我们应该泰然自处，不必总是向上看齐向上爬。三，不受虚假广告的蛊惑。你真的相信一个五岁孩子能掌握三千个英语单词吗？你真的相信一套教材能让你的孩子学好英语吗？这套教材不行就换一套？我觉得，书架上落灰的那本《新概念英语》第二册就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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